最早接觸孔子是在小學二年級的時候,當時學校不知道推行什麼政策,每週有天早上要背2~3篇論語。(然後被迫團購了一本)這個論語運動應該不是學期初推行的,因此最後只背了幾篇,下學期這個活動就消失了。為什麼有朋自遠方來,『不易熱敷』?導師畢竟不是語文專門的,解釋的也蠻生硬的。因此比起唐詩、成語,我蠻討厭論語的。唐詩的韻味很迷人,當時的教材是精選一百首,有時自己還會提早把後面的詩背起來,老師最後花了一年把整本上完,算是很有始有終的教案,成語的話自己會把原始的典故找出來,讀起來也非常有趣。因此在學生時期,我可以算是個不折不扣的『孔黑』,讀論語、孔子點評都是為了可以找碴、批評他的思想。
而《孔子殺少正卯》,算是孔子的經典醜聞之一,標題超級聳動,第一次在書上讀到的時候,一時覺得:「哇,這是什麼平行時空的八卦,原來發生過這種事。」故事大意是孔子攝理魯國宰相一職,僅僅七天,殺了少正卯,還將他在群眾面前曝屍三天。少正卯也是當時魯國的大夫,善於講學,簡單來說便是《孔丘補習班》的競爭對手,曾經讓孔子席下三盈三虛,七十二門生中據說只有顏回不曾跳槽去隔壁補習。少正卯死後,孔子面露喜色,弟子問老師說這樣子做是合宜的嗎,孔子提出人有五惡的論點,人有一惡就非常不可取,然而少正卯這傢伙,五惡兼有,應當盡早誅之。
《荀子。宥坐篇》
孔子為魯攝相,朝七日而誅少正卯。
門人進問曰:「夫少正卯魯之聞人也,夫子為政而始誅之,得無失乎,」
孔子曰:「居,吾語女其故。人有惡者五,而盜竊不與焉:
一曰:心達而險;
二曰:行辟而堅;
三曰:言偽而辯;
四曰:記醜而博;
五曰:順非而澤。
此五者有一於人,則不得免於君子之誅,而少正卯兼有之。」
孔子真的有殺人嗎?怎麼殺的?
殺少正卯的事件在孔子所處的春秋時代並沒有任何記載,初次出現是在隔了近兩百年後的《荀子‧宥坐篇》中記載,此外就像寫論文的文獻回顧一樣,後來的《尹文子》、《說苑》、《孔子家語》、《史記》也都增加了這筆故事。可是在這之前的春秋時代的典籍中,《左傳》、《國語》均沒有提及這件事,而且歷史紀錄上,也只知道少正卯這位大夫死了,但是他為人如何、做過什麼事情都無從考究。如果少正卯在當代真的那麼有影響力的話,那麼為何無人傳揚他的思想,紀錄他的言行呢?宋代朱熹,身為一個孔粉,固然可以理解荀子舉殺少正卯所要表達的五惡理念,但是再怎麼樣讓我的偶像背上教唆殺人罪,是無法接受的。因此朱熹認為這個故事應該是瞎編的,只是為了吸引網民注意力而加入真實人名的寓言故事。
殺的方法,並不是孔子自己真的拿一把劍去砍人,學者認為孔子應該是出任魯相後,藉著肅清舊有的勢力而下殺手。少正曾是周代的官職,不論少正卯自己是不是貴族,至少他的祖先定是舊有的封建勢力。反對者認為,孔子本身就是封建禮樂制度的擁護者,再怎麼樣都不會做出這種自打嘴巴的行為才對。
《論語。顏淵》
季康子問政於孔子曰:「如殺無道,以就有道,何如?」
孔子對曰:「子為政,焉用殺?子欲善,而民善矣。」
陰謀論者與儒學豬隊友
你看像孔子如此道德崇高的人,也會因著自己的忌妒而殺人,而殺人古今中外都不是小事,即便有一千萬個優點,也抵不過這樣一個駭人的缺點,此論點藉此進一步戳破孔子一代宗師的陰謀論,批判儒學盛行都是來自於歷代統治者為了鞏固帝制、君臣關係所做的包裝。當初我所讀的書便是打著這個點來呈述的。然而其實前面所提少正卯使孔子門下『三盈三虛』也都是到漢代的學者,進行二次創作所補述的內容,荀子原文只提到孔子對於擁有五惡之人的結論是,他們會聚眾傳達錯誤思想,一定要盡早除滅。後世考據不到少正卯底有過什麼惡行,不如幫他補上一筆紀錄吧。誰知這一補,孔子頓時在這個故事中成了小鼻子小眼睛的人,補習班生意被搶,就生氣啦!還殺人耶!
暴力無法達成目的,理解才能雙贏
漢代以後,《孔子殺少正卯》想怎麼解讀都隨意,擁護孔子的人說他果斷地打擊了朝廷裡的動亂勢力。有些人則將少正卯作為一個遭受政治迫害的人、新思想先驅。綜觀這麼多文獻,我覺得太史公的史記算是最客觀的,司馬遷撰寫時,並沒有繪聲繪影的為少正卯添上五惡的形象,僅以亂政者簡述,後被孔子所誅,僅此而已。長大後比較全面地去比較這些文獻時,我是傾向這件事實際發生過的。但我會比較著重於提醒自己,不要怒氣用事,即便你是對的,情緒化的反應也未必對於事情有幫助。少正卯不論所傳的為何,總算得上是一位思想傳播者,封殺只能限制人的身驅,但是無法限制住人的想法。歷史上想以武力解決反對勢力的人,鬥爭最後沒有人是真正的贏家。人與人的爭執,很多時候只是因個性、興趣喜好不同,而產生的意見分歧,有人樂於看見這樣的多樣性,有些人則極力於消滅這些差異性。我們不需要強迫自己去認同對方的論點,但我想有的時候社會更需要的是一種理解:「因為立場是這樣,所以你才堅持這麼做啊。」、「根據這樣的生活經驗,所以你有這樣的反應喔。」畢竟只有雙方理解的時候,才會打開溝通的橋樑。
少正卯:「等等,你聽過文理補習班嗎?」
孔子:「哦哦,你是說我們可以教不同科目嗎,好喔。」
柏楊《中國人史綱》
孔丘壯年時的政治生涯,似乎不應該影響他老年後的學術貢獻。
當他(老年)回到魯國的時候,已有很大改變,他和藹可親,嚴肅而誠懇,對學生的教誨從不疲倦。嚴格地說,與其說孔丘是一位思想家,毋寧說他是一位教育家,他只作敘述,而很少創見。但他對人際關係的深刻瞭解,使他對人性的弱點抱濃厚的同情態度。所以他提出做人的基本道理「忠」和「恕」,尤其重視「恕」——自己不願意接受的,絕不勉強別人接受。「恕」是人生永遠不變的最高貴的情操。
柏楊先生的論點也是我較能接受的版本,在人生不同階段所行的事情,並沒有衝突,也不會因此抹煞了孔子在中國傳統思想的重要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