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對於白色恐怖的了解一直很抽象,歷史課本上總是輕描淡寫,即使是經歷過那個時期的長輩,大家都不是在位者,僅知道一些當時的禁忌,對於實際發生的狀況則全然不知。
2016年行政院宣布,紀念1989年4月7日鄭南榕先生自焚的事件,將每年4月7日定為言論自由日。今年我參訪了「白色恐怖景美紀念園區」,園區前身為台灣警備總司令部(警總)軍法處,同時也是戒嚴時期其中一個的看守所與軍法法庭所在之處。
大學時對於電影賞析有濃厚的興趣,在課堂上看了《悲情城市》,電影的後半段很突兀地出現了警察抓人的衝突事件,並且畫面一轉,梁朝偉飾演的角色莫名地被收押在看守所中。整段畫面,沒有旁白、沒有註解,直逼著觀眾得靜靜地觀察整個事情的發生,內心中湧起了非常多的疑問,但劇情中沒有任何的解釋,就這樣帶過。也許就像親身經歷白色恐怖的人以及其家屬一般,沒有人知道原因、也沒有任何的辯駁,事情發生後被釋放、還是被處決,都不需要太多的理由。
園區的環境並不會讓人感到不自在,園方沒有刻意的去更動建築物的外觀與內部的格局,只有針對老舊的天花板、牆面做補強。但真正令人心情沈重的是,過去在這個地方曾經發生的點點滴滴。
仁愛樓看所守所建立於民國57年10月31日,這天過去為蔣公誕辰紀念日,全國還會為此放假一天,牆面上落成的石碑寫著勉勵執法者的話:
執法者應宏其博愛之仁,哀之、矜之、教誨之、康樂之……。
門口的水池豎立著獬豸的雕像,牠是中國古代傳說的神獸,頭上有著獨角,稱其有辨別是非的能力,會去攻擊理虧者、奸惡之人,如今憲兵隊也是將其當為象徵物,將有獬豸形象的臂章配在右手。然而這些設計現在看來,都像是對於過往歷史的一種諷刺。
只要參訪超過十個人就可以申請導覽,導覽包含了二十分鐘的押房體驗,感受所有人共處在狹窄空間的感覺,並且在裡頭嘗試寫下家書(自由發揮沒有規定),想要的話園方可以代為寄送到家中。
看守所各區域大都以鐵門、鐵柵欄做區隔,每每有人進出就會發出很大的聲響,在押房時,對於外界的狀況一概不明,任何一點的聲響都刺激著神經,相當地難受。園區中也有展示受刑人使用的腳鐐,一副腳鐐大約有六七公斤,銬上後兩腳能移動的距離相當有限,走動時會發出低沉的金屬撞擊聲。大多是被判處死刑的人會戴上腳鐐以限制其行動,園方刻意把警衛室的時鐘停在四點鐘,凌晨四點是平時行刑的時間,鐵門的開關、腳鐐的撞擊,押房的人都會被這個聲響弄醒,大家聆聽這個聲響漸行漸遠、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。有時也會輕聲地唱著安魂曲,期盼死者得以安息。
押房裡也展示了一些受難者在行刑前寫下的遺書,這些遺書未必都有機會交到親屬手中,有些人會託付給同房的其他人,希望若有人能獲釋,可以幫忙送到家中。然而有很多的書信是伴隨著警總的解散,與大量的機密文件、資料一起被銷毀。
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黃溫恭醫師的遺書,信中囑咐自己的妻子的話非常動人:
“蓮!我臨於此時懇懇切切地希望妳好好的再婚。
希望妳把握著好對手及機會,勇敢地再婚吧!
萬一不幸,沒有碰到好對手,好機會,亦為環境等而不能再婚的時候,妳也不必過著硬心、寂寞的灰色的生活。
我是切切祈禱著妳過著幸福,快樂的生活。
總而言之,妳需要邁進著妳自己相信最幸福的道路才好。”
在這個特殊的背景底下,就算想要埋怨、憤恨,也不知道該向哪個對象來發洩,有很多的矛盾與無奈。在命運的面前,他選擇鼓勵還活著的親人,更勇敢地走向充滿希望的未來。這封遺書最終並沒有送到家人手上,事隔了56年才由孫女在國家檔案庫讀到祖父的這段故事。
另一個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陳中統醫師,他因被質疑從事臺獨運動,經軍事法庭審理,判有期徒刑15年。並以外役的方式在仁愛收容所為收押的嫌疑人看病。1975年蔣介石逝世而獲減刑,他前後總共服刑10年,利用寫診療病歷、診斷書的機會,他默默地搜集看守所內的收押名單。因為醫生的身份,在裡頭還是獲得一定程度的優惠,他成為在解嚴後製作口述歷史時,很重要的訪談對象。他抄寫病歷上的名單,並拜託其他人外役時(如送洗衣物,因公務外出等狀況),將名單轉交給外面的人,再透過在美國的華人向國際人權團體提出求助,由這些國際組織向國民政府施壓,要求他們釋放無辜的受難者,十年中陳中統醫師一共提供超過三百個名字。過程中雖屢次受到懷疑,他依然不放棄任何一絲的希望,將內部的資訊傳達出去,真的很了不起。
他的努力並沒有白費,後來的美麗島大審,因為國際人權組織的施壓,這次判決全程開放給媒體做採訪、紀錄,這為當時的辯護律師們爭取到很好的機會,可以在庭上為嫌疑人做辯護。軍事法庭的格局相當的獨特,以往檢察官應該是與律師分庭抗禮,並由法官來定奪,可是軍事法庭則是將檢察官跟法官列席在一起,這使得在意義上「正義的天秤」已然傾斜,在判決前就傾向認為嫌疑人是有罪的。且律師往往在法庭上力不從心,稍加發言不慎,律師也可能淪為思想有問題的人犯。
同時國民政府宣導慎防「匪諜」時,往往醜化、誇大渲染其形象,美麗島大審讓社會大眾第一次看到原來所謂的「動亂份子」全是一群——文質彬彬的青年,以及瞭解到他們的訴求為何(例如:國民代表要改選、要成立屬於自己的政黨),他們並不是什麼企圖顛覆國家政權的「恐怖份子」。
(美麗島大審時被告出庭的照片,來源)
很難想像解嚴(民國76年)也不過是30年前的事情而已,我們的政治體系相較於其他國家已經是發展很快的,短短幾屆總統選舉已完成了政黨輪替、二次政黨輪替,很多東西雖然尚未成熟,但與過去相比,幾十年間的轉變真的非常的大。可以理解,目前許多資深的政治人物,為何能擁有這麼多忠實的年長支持者,無法否認,他們是在那個年代中,願意跳出來迎著浪頭,試著做出改變的人。
經歷了很多的冤枉、無聲的慘劇、很多人的犧牲與努力,如今我們才能擁有了自由的空氣,
但自由並不是要換來「迷惘」,
國家要如何迎向幸福的道路呢?
在我們活著的這個世代裡,幸福可以用各種形式來演繹,
如何在達成個人的幸福基礎上,邁向國家全體幸福。
這成為「國民」選拔「領導者」,「在位者」帶領「國民」的重要課題。
延伸閱讀:新世代自由的吶喊
詩人牧師的十年含冤逆境學
如果沒有領受神的智慧,真的很難正確判斷誰是好的領導者
沒有錯,但每個領導者都有優缺點,要如何做出取捨,同時也考驗民眾的智慧
期盼透過檢視遺憾的過去,成為修正未來方向的警鐘
是不探究則已
深究便覺沉重無奈的過去
好深刻,感覺可以拍一部記錄片了!謝謝分享!